元末 杨维桢《清苦先生传》的 茶文化意蕴

2018. 3. 25. 12:20차 이야기



       

元末杨维桢《清苦先生传》的茶文化意蕴(上)

(2013-04-04 15:51:22)



        元末杨维桢《清苦先生传》的茶文化意蕴(上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粘振和


    摘要:茶传的形成,代表茶人热爱茗饮活动,进而将个人对茶的认識,串連文化涵养,投注以人生价值,而写成的文化结晶;透过歷代茶传的研究,将有助于理解茶人的品茗趣味、时代的品茗风尚,以及茶人的人格特质。本文认为元末茶人杨维桢〈清苦先生传〉是元代茶传的代表性作品,由此传可探究杨维桢如何在苏轼〈葉嘉传〉的基础上,别出心裁,呈现他的茶学涵养、品茗清趣,以及反映在元末亂世背景下,个人的人生抉择。本文采取文献溯源、比较的方法,略以三部分探讨〈清苦先生传〉的作者问题、内容的解析与茶文化的价值,以供认知茶传与茶人特质关系的一个面向。

    关键词:杨维桢、〈清苦先生传〉、茶传、〈叶嘉传〉

  高雄餐旅学院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

    《成大歷史学报》第三十七号 BIBLID1683-9794﹙2009.12﹚37. pp.61~88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、前言

    茶之有传名,由來已久,唐朝苏廙〈仙芽传〉,为其濫觞,内容规模则不详,据陶谷(903-970)《清異錄》转錄部分内容有「作汤十六法」,1可知该书是以「传」写茶葉的相关知識,而不是拟人法的「茶葉传记」,真正以拟人法撰写茶传的是苏轼(1037-1101)〈葉嘉传〉,他建立了茶传以物拟人、雅俗兼具的文化传统,其后元朝杨维桢(1296-1370)有〈清苦先生传〉(以下简称「本传」)起而效之,明朝徐爌〈茶居士传〉继之而作,都是中国茶文化宝贵的资产。关于茶传的研究,歷來以苏轼〈葉嘉传〉最受瞩目,如梁子《中国唐宋茶道》评为以物拟人手法最为出色,而丁以寿〈苏轼〈葉嘉传〉中的茶文化解析〉则解构全文,探究该文的茶文化信息,为茶传的解讀方式,建立良好的示范,2然而此后付诸阙如,在茶传的认知与理解上,颇有缺憾。有鉴于此,本文选择元朝茶文化的代表之作—杨维桢〈清苦先生传〉作进一步研究。


    杨维桢或作杨维祯,字廉夫,号铁崖,后号铁笛,会稽诸暨人。3杨氏早年秉持「儒家」精神,


1 陶谷(宋),《清異錄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7),卷下,页52。

2 丁以寿〈苏轼〈葉嘉传〉中的茶文化解析〉,《茶葉通报》,2003 年第25 期,页140-142;梁子,《中国唐宋茶道》(西安:陕西人民出版社,1994),页171-173。

3 參見李倩〈杨廉夫名“桢"“祯"二字考〉,《西南科技大学学报:哲学社会科学版》,第24 卷第2期(2007),页49-52;杨尔,〈杨维桢籍贯别号考〉,《浙江师范大学学报:社会科学版》,第28 卷(总第124 期),2003 年第2 期,页5-8。

 

有「入仕济民」的胸怀。元泰定四年(1327)进士,署天台尹,改钱清场盐司令,狷直忤物,十年不调,辗转半生。中年会元末兵亂,乃避地富春山,再徙钱塘;又以忤达实丞相徙居松江之上,海内荐绅大夫与东南才俊之士,造门纳履无虚日,为东南文坛領袖之一。杨氏有时戴华阳巾,披羽衣坐船屋上,吹铁笛,作〈梅花弄〉,俨然以「道家」的生活态度自持。但是他心中毕竟犹有遗憾,有时「呼侍儿出歌白雪之辞,自倚凤琵和之」,4自然是表达曲高和寡,怀才不遇的憾恨。杨维桢刻意放浪形骸,是以有「鞋杯」之举,有「非端人之诮」,故而死前特求知己于宋濂(1310-1381)。宋濂为此解說道:「盖君數奇谐寡,故特托此以依隐玩世耳。」5这种人生的困挫与处世的观念,都潜藏在他的作品〈清苦先生传〉上。

    本文认为茶传的形成,代表茶人6热爱茗饮活动,进而将个人对茶的认識,串連文化涵养,投注以人生价值,而写成的文化结晶;解构歷代茶传,将有助于理解各代茶人的品茗偏好、时代的品茗风尚,以及茶人的人格特质。本文期望透过〈清苦先生传〉的研究,可以探究杨维桢如何在苏轼〈葉嘉传〉的基础上,别出心裁,呈现他的茶学涵养、品茗清趣,以及反映在元末亂世背景下,个人的人生抉择。

    本文采取文献溯源的方式,探索传本的内容、意涵,诠释其茶文化意义,进而解析杨维桢的生平与〈清苦先生传〉内涵的关聯,以供认知茶传与茶人特质的一个面向。全文概以三点分述:一、〈清苦先生传〉的作者问题;二、〈清苦先生传〉的茶文化解析;三、〈清苦先生传〉的价值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、《清苦先生传》的作者问题

    〈清苦先生传〉撰于何时已不可考,始見于明朝喻政《茶集》一书,该书为喻政自行选辑,凡二卷,卷一錄文、赋,卷二分诗、词,合计四類,保留了主要的茶文化信息,以供后人


4 张廷玉等(清),《明史》(台北:鼎文书局,1979),卷285,〈文苑一.杨维桢〉,页7308-7309。

5 宋濓(明),《宋学士文集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16,〈元故奉训大夫江西等处儒学提举杨君墓志铭〉。

6 :所谓「茶人」,传统有采茶人、卖茶人和饮茶人三种涵义,皆依用语情境理解;本文则泛指雅尚饮茶,进而从事茶葉的产销、茶文化的创作、建构或研究之人。


鉴赏。7〈清苦先生传〉虽然系名杨维桢所作,却不見于今日杨氏传世的文学作品,如《东维子集》(又作《东维子文集》8)、《铁崖古樂府》等。明朝朱存理(1444-1513)编纂《珊瑚木难》一书,内有〈文章滑稽錄〉,杂錄古今拟人传记,杨维桢有五篇中选,独缺〈清苦先生传〉。9及至清初,康熙皇帝(1654-1722)《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》一书,又只搜錄杨维桢煮茶梦记〉(即〈鬻茶梦〉一文),仍不見本传;雍正年间陸廷灿选编《续茶经》一书,虽是清代整合茶书较为系统的著作,然而据他胪列的茶传,有苏廙〈仙芽传〉汤悦〈森伯传(应作「森伯颂」)、苏轼〈葉嘉传〉徐岩泉(徐爌)〈茶居士传〉等,10仍然脱漏杨维桢的〈清苦先生传〉,想必散佚已久,那么〈清苦先生传〉是不是杨维桢所作,尚有商榷的空间。

    这个问题当由杨维桢目前传世的作品,如《东维子集》等是不是已包羅他的所有作品谈起。根据明朝中葉藏书家朱存理的回忆,《东维子集》搜錄已不完整,所作〈书杨铁崖遗文二〉记载:

    蜀中刻《东维子集》一部,刻手甚孟浪,编者亦疎畧无次序,问是何宦游人得漫抄而不暇校正者,予阅之,良为惋惜。广东又刻《古樂府》一本,昆山王氏亦刻,此《古樂府》并《麗则遗音》,刻皆不精。予錄此遗文,计一百二十八篇,皆李武选所示对校,《东维子集》所遗者。予得武选先生所借本,錄以成帙。少时曾于諸友人家所見者,悉为手錄别楮,一日捡得之,又将萃集焉。偶过东昆,遇戚校书,谈老铁之文,乃出抄本四册,传是郑进士文康家,亦不为全编。因乞归校諸本,凡得若干篇,通前共一百三十八篇。武选又尝借予《陶南村杂抄》一册,密行细字,凡八百余番,皆元人文字,其内有老铁文最多。予錄其目,将并抄入,恨失去原本,云是松人宋主事家所藏。何时得物色其人,并得其书假錄之,一幸也。辛亥九月


7 详喻政(明),《茶集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(东京:汲古书院,1987)。

8 按:四部丛刊初编本作《东维子文集》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作《东维子集》,卷數相同。

9 详見朱存理(明),《珊瑚木难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4,〈文章滑稽目錄〉,页54。

10 參見玄烨(清),《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

1987),卷19,页15-16;陸廷灿(清),《续茶经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下之5,页6。按:《续茶经》作于雍正乙卯(1734 年)。

 

十二日雨窻。11

    朱存理,字性父,长洲人。史载他「汲古不倦,闻人有異书,必欲访求,手自钞錄」,12系明朝著名的藏书家。根据他的记述,可证明杨维桢文章散佚颇为严重,坊市刻本与藏书家所藏的内容并不一致,仍有许多缺漏。不过幸运的是,〈清苦先生传〉辗转收錄于明朝喻政的《茶集》中,是书编刊于万曆四十年(1612),极可能是杨维桢文集佚文中辑錄。辑錄者喻政,字政之,为万曆二十三年(1595)进士,「清修自勵」、「谦和坦易」,颇有清誉,13在书稿完成后,特别商请名儒谢肇淛(1567-1624)写序。14谢氏「于学无所不窥」,15又精于茶事,16在他的見证,以及同期作品高元浚《茶乘》(南京大学明天启刻本)同样也有收錄的情况下17,这也排除了〈清苦先生传〉是喻政自行伪作的可能性。

    另一方面,由三点旁证也可推定〈清苦先生传〉理应是杨维桢的作品无误:(一)杨氏有师法宋人为物写传的习惯:杨氏以拟人法为民生必需品写的传记,有〈曲生传〉、〈冰壶先生传〉、〈白咸传〉、〈璞隐者传〉、〈竹夫人传〉,18其中〈竹夫人传〉仿宋朝张耒(1054-1114)以同题名作品重作,19〈冰壶先生传〉也是继宋人連文凤(1240-?)之后而作。20以〈冰壶先生传〉


11 朱存理(明),《樓居杂着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〈书杨铁崖遗文二〉,页17-18。

12 赵宏恩等(清),《江南通志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65,〈人物志〉,页47。

13 鄂尔泰等(清),《贵州通志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28,〈铜仁府〉,页26。

14 详谢肇淛(明),〈茶书序〉,《茶书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,页81。

15 郝玉麟等(清),《福建通志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43,〈谢肇淛〉,页94。

16 按:谢肇淛論茶谈水,亦当为精于茶事之人。參見陸廷灿(清)《续茶经》,卷上之1,页14、卷下之1,页15;王士祯(清),《古夫于亭杂錄》(收入《清代史料笔记丛刊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97),卷3,〈山东泉水〉,页70 –71。

17 按:高元浚(明),《茶乘》亦收錄本传,据朱自振、郑培凯主编《中国歷代茶书汇编校注本》上册(香港:商务印书馆,2007)考证,《茶乘》出版时间有万国鼎推测崇祯三年(1630)左右及南京大学明天启三年(1623)二說;又据《徐氏家藏书目》、《千顷堂书目》亦收錄《茶乘》,其中《徐氏家藏书目》编刊于万曆三十年(1602),则该书编刊时间应早于此,若然,又与高元浚自序「癸亥菊月」反推之后时间不合,即嘉靖四十二年(1563),高元浚尚未出世或出道,待考。又按:本文以《茶乘》编刊于天启三年立論,故行文在《茶书》之后。

18 參見杨维桢(元),《东维子文集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28。

19 參見张耒(宋),《张右史集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50,〈竹夫人传〉。又按:「竹夫人」即「竹几」,详祝穆(宋),《古今事文類聚续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21,〈更名青奴〉,页23。

20 連文凤(宋),《百正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下,〈冰壶先生传〉,页10-12。

 

为例,他自注始末說:「宋苏易简(958-997)欲将冰壶先生传而不果,宻溪清上人请余补之,且屢奉蔓菁供,遂为援毫。」21苏易简故事見《玉壶野史》,22如此豈不反映杨维桢为物写传颇有时誉,因而識者建请他补缀该传。

    (二)本传反映元朝的茶事主流-点茶法:本传引诗:「松风乍响匙翻雪,梅影初斜月半窓」,其中「梅影初斜月半窓」语法与杨维桢另一作品〈鬻茶梦〉相近,如「二更,月微明,及纸帐,梅影亦及半囱(窗)」,23几为引诗语法的翻版,极可能是同时的作品。24传文所指「匙翻雪」,为点茶法中的茶匙与茶乳的反应,系宋元之际的茶法,不同于明朝主流的泡茶法,不似明人托名伪作的作品。

    (三)本传符合杨氏物传写作的风格:杨维桢为物立传,习惯以史评作结,如〈曲生传〉、〈白咸传〉作「太史公曰」(四库本作「太史氏曰」),〈冰壶先生传〉作「史臣曰」、〈竹夫人传〉作「史氏曰」,也符合本传「太史公曰」的风格。25观察杨维桢所写的物传,不脱以拟人手法,假藉歷史人物,纵横古今,寄托以微言大义,而茗饮活动,发展到元明之际,已相当成熟,如他以茶为寄托对象,写就〈清苦先生传〉一文,也应是相当合理的发展,而本传行文结构也迹近维桢的相关作品。

    综合上述的分析,无論是版本的确切性,或是写作的习惯、用语、结构,实有理由可以确信本传是杨维桢所作;再就消极的意义而論,苏轼〈葉嘉传〉犹有人怀疑是苏轼同乡陈元规所作,26而目前为止,仍然无人对杨维桢作〈清苦先生传〉有所质疑。


21 杨维桢(元),《东维子文集》,卷28,〈冰壶先生传〉。

22 文瑩撰(宋),郑世刚,杨立扬点校,《玉壶清话》(北京:中华书局,1984),卷5,页53。按:太宗问苏易简何物最美,苏答以虀汁为美,屢欲作「冰壶先生」未果,此后成为典故。

23 杨维桢(元),《东维子文集》,卷30,〈鬻茶梦〉。

24 按:本文或作〈煮茶梦记〉,详陸灿廷(清),《续茶经》.卷下之3,页35、玄烨(清),《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9,页15-16。

25 參見二版本之卷28。

26 永瑢等(清),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(上海:商务印书馆,1933),卷154,〈东坡全集一百十五卷〉,页3233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三、〈清苦先生传〉的茶文化解析

    杨维桢作茶传的时间、动机已无法细究,不过却不可视它为单纯的游戏文章,而是要把它当作是杨氏在当时的茶学知識水平上,反映茶文化观念,以及个人的人生理念的重要作品。杨维桢仿照苏轼〈葉嘉传〉的笔法,结合谐音、双关、虚实结合等写作技巧,描绘茶文化发展的歷程,以及反映当时的品茗风气;透过史料的解讀,实可以七点解析如下:

    (一)关于茶葉的命名、采制

    先生名,字之,姓氏,别号茗仙。(以下以楷书体径引文分述)

   陸羽(733-804)《茶经.一之源》「茶」字释义:「其字或从草或从木或从草木并」,并自注云:「从木当作」;27又茶的命名、讀音地域有别,辞、音復有不同,如杨雄(B.C.53–A.D.18)指蜀西南人谓茶为「蔎」,郭弘农则說「早取为茶,晚取曰,或一曰耳。」28因此传文指「字荈之」,「别号茗仙」,均为茶的異名别称。另传文又指「姓賈氏」,则有兩层意义:(一)既是拟人法之传记,当然必须取姓氏源流,以符茶传题旨;(二)「賈」是「槚」借字,「槚」释「苦荼」,亦为茶的别名,实为先后呼应的笔法。

    先生幼而,于眷族中最其致。

    自唐以降,歷宋元以來,茶葉的采择特别重视幼嫩的芽葉,如陸羽《茶经.三之造》:「茶之芽者,发于藂薄之上,有三枝、四枝、五枝者,选其中枝颖拔者采焉。」29选其中枝即摘取一心二葉之意,为取其幼嫩者。又北宋熊蕃《宣和北苑贡茶錄》說:「凡茶牙數品,最上曰小芽,如雀舌鹰爪,以其劲直纎锐,故号芽茶。次曰拣芽,乃一芽带一葉者,号一鎗一旗。次曰中芽,乃一芽带兩葉,号一鎗兩旗。其带三葉、四葉者渐老矣。」30亦是以幼嫩为佳,故称「幼而颖異」。相较于其它成熟葉(即「诸眷族」),制作成品则多呈苦涩的口感,因而「于诸眷族中最其风致」,颇符合当今茶葉的制作观念。


27 陸羽(唐),《茶经.一之源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,页90。

28 陸羽(唐),《茶经.一之源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,页90。

29 陸羽(唐),《茶经.三之造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,页91。

30 熊蕃(宋),《宣和北苑贡茶錄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,页113。


    (二)关于饮茶的歷史

    其先阳羡人也。世系绵远,散中州者一。

    唐代宗大曆年间,御史大夫李栖筠(719-776)守常州时,山僧进阳羡茶,陸羽认为「芬香甘辣,冠于他境,可荐于上」,栖筠从之,始进万兩。31自此阳羡茶即以入贡著名,颇为时人称颂,尤其在唐代诗人盧仝(?-835)「天子须尝阳羡茶,百草不敢先开花」32的揄扬之下,成为茶中绝品的代表。因此本传以清苦先生系出名门,指「其先阳羡人也」。「中州」即「中国」的意思,作者体认到以陸羽《茶经》所载,名茶即遍布天下,33非产于一地,故指「世系绵远,散处中州者不一」。


    卜居于姑之虎丘,陸羽仝相友善,「勾」。每二人,必先生之。以故情日殷,咸目之死生交。

    虎丘即指虎丘山,为吴中胜境,自古知名,文人雅士不绝于途。34作者晚年栖居于松江一带,与虎丘接触较为频繁,曾偕友人往返其间。35虎丘山产茶始于何时已不可考,然而饮茶的盛行与僧侣过午不食、禅定不寐有极大的关聯,加上其地有剑池、陸羽石井、虎跑泉三大名泉,是唐宋以來的烹茶晏坐的胜地,36约略可推知唐时虎丘山寺的僧人已有植茶。故而有宋朝僧人如壁淘石井,太守沈揆筑茶寮的记载,37以及元朝士人贡奎(1269-1329)登虎丘山煮茗试泉的雅事。38虎丘所在的苏州,是唐代著名的茶区,惟陸羽评价不高,宋朝时虽有常贡,至元朝时已然罢废。39不过虎丘茶质量精绝,40隐身于视为常茶的苏州茶区,因此作者指它「卜居隐于姑苏之虎丘」,


31 赵明诚(宋),《金石錄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29,〈唐义兴县重修茶舍记〉。按:李栖筠约于唐代宗大曆三年(766)上贡阳羡茶。

32 盧仝(唐),《玉川子诗集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2,〈走笔谢孟谏议新茶〉。

33 陸羽(唐),《茶经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,页102。

34 按:虎丘山自古即为名胜之地,文人雅士游后留下诗文甚多,可參見玄烨(清),《御定渊鉴類函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卷29 收錄之文章。

35 详郑元佑(元),《侨吴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,〈与张天雨杨廉夫陈子平诸公游虎丘次东坡韵〉,页9-10。按:杨廉夫即杨维桢。

36 吴智和,《明代僧家、文人对茶推广之贡献》(台北:大立出版社,1980),页6。

37 范成大(宋),《吴郡志》,收錄于《宋元方志丛刊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90,卷29,〈石井〉,页912。

38 參見贡奎(元),《云林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,〈登虎丘山〉,页24,有云:「煮茗试泉冽,焚香延宿篝,踈雨催晚归,溪波散浮沤」。

39 按:王鏊(明),《姑苏志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5,〈茶课〉,页12,有云:「宋南渡以前苏州买茶定额六千五百斤,元则无额,国朝茶课验科征纳,计钱三百一十九万三千有奇(原注:惟吴、长二县有)。」

 

于此也可以窥知作者对于虎丘茶的的偏好。陸羽爱茶,着《茶经》一书,助长了品饮的风气,盧仝名为「茶中亚圣」、「茶痴」,所作〈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〉即后人称为「七碗茶歌」,对饮茶的功能与个人感受有十分传神的描写,后人传唱不已,因此作者串聯称「三隽」。而所谓「勾吴」者,「勾」为发语辞,据范成大(1126-1193)考证指出:太伯之奔,荆蛮义而从者千余家,号曰「勾吴」。《史记》注曰:「勾吴,大吴也。」《史记正义》引宋忠《世本》注云:「勾吴,太伯始所居地名也。」许慎《淮南子》云:「勾吴,吴人语不正,言吴而加以勾。」颜师古曰:「勾,夷俗之发声也,亦犹越谓之于越也。」《史记正义》又云:「去梅里东南六十里,十九世寿梦居之,始号勾吴。」与《史记》太伯时已号勾吴不同,疑《正义》误。41显然「勾吴」即「吴」之意,陸、盧二人与「清苦居士」俱结缘于「勾吴」,故作者命曰「勾吴三隽」。茶因陸、盧而得名,陸、盧因茶而得道,所以說:「每二人游,必挟先生随之。」又凡颂茶者,必绍述陸羽、盧仝,一而二,二而一,故称「情谧日殷,众咸目之为死生交」。

    (三)关于茶事的生活


    然先生之人芬馥而爽磊落豁,媚于世,阿于俗。凡有求,摄缄縢,固扄鐍,假人提携而往。四方之士,多之。虽穷屋,足

    作者以拟人化的手法,指茶「芬馥而爽朗」,实指茶葉芳香宜人的本质,「磊落而疎豁」则为谐音暗喻,如「磊」喻「壘」是「块壘」之意,「豁」指「胸怀」,隐指茶有涤烦解忧,抒畅胸怀的功效,如唐朝诗人施肩吾即誉茶为「涤烦子」。42「不媚于世,不阿于俗」指茶一般产于山中,人烟罕至之地;再者,借言「凡有请求,则必摄缄縢,固扃鐍,假人提携而往」,指茶透过各式的包装,如囊袋、茶箱,进行买卖或馈赠而流通,也由于珍稀可贵,故而「四方之士,多亲炙之」。


40 陸廷灿(清),《续茶经》,卷上之1,页14,引屠长卿云﹕「虎邱茶最号精绝,为天下冠,惜不多产,皆为豪户所据,寂寞山家无由获购矣。」

41 范成大(宋),《吴郡志》,卷48,〈考证〉,页1005。

42 葉廷珪(宋),《海録碎事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6,页38-39。

 

「亲炙」本义是「亲承教诲」,但本处取「亲自炙茶」,是煎点茶汤前的「烤茶」动作,《茶经.五之煮》指煮茶前必先烤茶如「虾蟆背」,即古人饮茶诗中「炙背」的意思。43由于官方贡茶以团茶为主,而民间所饮多为草茶,炙茶的情形较为少見,假借为亲自煎点之意。尤其爱茶之士多亲自煎茶,由烤茶、磨茶、煎茶一手自为,如苏轼便喜爱亲自煮茶、点茶,便留下「磨成不敢付僮仆,自看汤雪生玑珠」、44「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」45等语,欧阳修(1007-1072)也沈吟于点茶的樂趣中,写下「停匙侧盏试水路,拭目向空看乳花」的诗句,46这些都是亲自点茶的文人雅趣。

    唐朝之后,饮茶风行天下,至兩宋,已是无異米盐,每家每日不可缺者。47其后饮茶进而发展成为生活禮仪之一部分,如民间盛行「客至则设茶,欲去则设汤」,「上自官府,下至里閭,莫之或废」,48虽穷困之家亦备茶汤材料;而婚禮则行「茶仪」,有「下茶」的步骤,取茶有不移之性,49指「凡种茶树必下子,移植则不復生,故俗聘妇必以茶为禮」,50隐喻「一女不嫁二夫」。因此,茶为生活日用之物,已风行士庶,不因阶级、身份而有所不同,故称「虽穷廬蔀屋,足迹未尝少绝」。51


43 例如黄庭坚(宋),《山谷外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3,〈雪中連日行役戏书简同僚〉云:「简书催出似驱鸡,闻道饥寒满屋啼,炙背宵眠榾柮火,嚼冰晨饭萨波虀。风如利剑穿狐腋,雪似流沙饮马蹄,官小责轻聊自慰,犹胜擐甲去征西」,「炙背」即指烤茶。

44 苏轼(宋),《东坡全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26,〈魯直以诗馈双井茶次韵为谢〉,页15。

45 苏轼(宋),《集注分類东坡先生诗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11,〈试院煎茶〉。

46 欧阳修(宋),《欧阳文忠公文集居士集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7,〈尝新茶呈圣俞〉。

47 王安石(宋),《臨川先生文集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70,〈议茶法〉,云:「夫茶之为民用,等于米盐,不可一日以无。」;徐自牧(宋),《梦粱錄》(台北:大立出版社,1980),卷16,〈鮝铺〉,页270-271,云:「盖人家每日不可缺者,柴、米、油、盐、酱、醋、茶。」

48 不着撰人(宋),《南窓记谈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页15,「客至则设茶」条。

49 沈冬梅,《宋代茶文化》(台北:学海出版社,1999),页211-213。

50 陈耀文(明),《天中记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44,〈种茶〉,页85。

51 按:「穷廬蔀屋」指贫苦人家所居住的房子。



元末杨维桢《清苦先生传》的茶文化意蕴(中)

(2013-04-13 11:23:10)



        元末杨维桢《清苦先生传》的茶文化意蕴(中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粘振和

 

    (四)关于品茶情境、饮茶法

    偶乘月大江泛舟,取山中泠之水而瀹之,因品第一泉,遂遨。尤喜僧室道院,贪爱其花竹繁茂,水石清奇,徜徉容忍去。一所,匾曰:「松」,中鼎彝,好之物,垆烧榾柮,煨芋而啜之。因赋诗有「松匙翻雪,梅影初月到」之

    杨维桢在苏轼〈葉嘉传〉的基础上,创造了品茶的情境空间:一是外境:取茶境于自然。他特别指出于明月之下,江舟之上,取金山中泠水瀹茶,实是赏心樂事。其中「中泠水」自唐朝之后,屢被推崇为「天下第一水」,代有茶人前往烹茶试泉,因此有「遂遨游不辍」之语,实指茶人饮茶重视名泉与名茶的搭配。二是内境:借茶境于僧家道院。饮茶之风行与僧侣集团、修行之士的提倡有极大的关系,因此杨氏设境于僧室、道院,如元稹(779-831)〈宝塔诗〉颂茶是「爱僧家」,52除反映茶因佛教而大盛,也反映他个人的交游情形,53其中「花竹繁茂,水石清奇」以下等语,则为设境的延伸,以便将语意邏辑完整化。三是造境:构雅筑为茶寮。元朝之时,文人团体有于自宅构筑「雅筑」的习惯,为平居自愉,或为宴客燕饮,以文会友的场所。其规模大者如陶中「榆溪草堂」顾瑛(1310-1369)「玉山佳处」,54至于张雨雪斋」,55李寧之「煮茶亭」,56以及谢应芳所僦「山居」57等等,则都是具体以茶事为目的之茶寮。此類雅筑陈设不一,大抵以琴、棋、书、画、彝器、古玩、茶灶等为主,故而以「中设鼎彝,翫好之物」综論之。至于「垆烧榾柮」、「煨芋栗而啜」,则指文人饮茶,不讲求豪奢的田野清趣。58


52 计有功(宋),《唐诗纪事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39,〈元微之赋茶诗〉,页10。

53 张廷玉(清),《明史》,卷285,〈杨维桢传〉,页7309,云:「维桢诗名擅一时,号铁崖体,与永嘉李孝光、茅山张羽、锡山倪瓒、昆山顾瑛为诗文友,碧桃叟释臻、知归叟释现、清容叟释信为方外友。」

54 详見杨维桢(元),《东维子文集》卷15〈榆溪草堂记〉、卷18〈玉山佳处记〉。按:顾瑛「玉山佳处」又名「玉山草堂」是综合性的园林,小轩不止一处。

55 张雨(元):《句曲外史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上,〈雪斋〉:「骑驴吟雪诗,煮茶煎雪水,何如埽一室,置身虚白里,君家有故事,高卧殊未已」。

56 张雨(元):《句曲外史集》,卷中,〈李寧之煮茶亭〉。

57 參見谢应芳(元),《龜巢稿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4,〈四月二日林自瑶城归写迁屋诗四首因以述懐并纪时事〉之三:「僦得山居凿井新,客來不厌煑茶频,屋头蓦地颠风起,狼藉桃花满树春」。

58 按:「榾柮」指树木找后的树根部,古人常引为清苦人家的薪材,如梅尧臣(宋),《宛陵先生集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23,〈续永叔归田樂秋冬二首〉:「北风如刀割寒骨,榖已成囷不仓猝。任从密雪落交加,旋采干薪烧榾柮。」。又「芋粟」亦指贫苦人家的寻常食物,參見(元)陶宗仪,《南邨诗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3,〈次韵答杨亷夫先生〉:「移家正在小斜川,新买黄牛学种田,奏赋不骑沙苑马,懐归常梦浙江船。牎浮爽气青山近,书染凉阴緑树圆,樂岁未教瓶有粟,全资芋栗应宾筵。」

 

    杨维桢的饮茶法隐于小轩「松风深处」的匾名,「松风」即「煮水三辨」之声辨,依苏轼经验是「蟹眼已过鱼眼生,飕飕欲作松风鸣」,59而《茶经.五之煮》指「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,缘边如涌泉連珠为二沸,腾波鼓浪为三沸」,所以「松风初鸣」在一沸之后,「松风飕飕」当在「涌泉連珠」二沸之际,60也是开始点茶汤的阶段,取「松风深处」暗指茶事活动。它反映元代末年,民间仍盛行点茶法,以茶瓶煮水,无法目视水的沸腾狀态,因此以「声辨」,在「松风乍响」时,约二沸取水点茶,故有「松风乍响匙翻雪」之语。

    或琴奕之间,樽爼之上,先生无不价焉。「梅影初横月到窓」指时间,「琴奕」、「樽爼」则为活动,都是泛指不同时间、场合的茶境氛围。茶备受推崇珍视,全在益思、醒脑的功效,因而文人雅士于调琴弈棋当中,宴会酬酢之际,以茶作为重要的媒介与调剂。

    (五)关于饮茶功效

    又性旨酒,每醉客必攘袂而剖析之,客醉亦因之而少解。少嗜诗书百家之至夜分,

    「性惡旨酒」,指茶有醒脑解酒的功能,「攘袂而剖析之」,则暗喻解酒功效迅速,故而「客醉亦因之而少解」。又古人常称茶有涤昏雪滞的功效,藉茶清思写作,所以元稹指茶是「慕诗客」,61盧仝指茶之提神醒脑可「讀书五千卷」而不倦。62因此「少嗜诗书百家之学」指古人夜讀诗书,常藉饮茶之功效,终不告倦,其后乃有胡峤「破睡当封不夜候」的诗句。63所至高其风味,樂其真率而无诋评之者,而世之枯吻者仰之如甘露,昏暝者饫之若醍醐。


59 苏轼(宋),《集注分類东坡先生诗》,卷11,〈试院煎茶〉。

60 按:宋人李南金认为点茶当「背二涉三」之际,乃为声辨之诗:「砌虫唧唧万蝉催,忽有千車捆载來,听得松风并涧水,急呼缥色綠瓷杯」,其友人羅大经认为汤过老,乃作诗:「松风桧雨到來初,急引铜瓶離竹爐,待得声闻俱寂后,一瓯春雪胜醍醐」,则指待其稍退,约在二沸之际。详見羅大经(宋),《鹤林玉露》(北京:中华书局,1983 年),卷3,〈茶瓶汤候〉, 页279-280。

61 计有功(宋),《唐诗纪事》,卷39,〈元微之赋茶诗〉,页10。

62 盧仝(唐),《玉川子诗集》,卷2,〈走笔谢孟谏议新茶〉。

63 陶谷(宋),《清異錄》,卷下,〈不夜候〉,页58。

 

作者赞颂之余,直书「所至高其风味,樂其真率而无诋评之者」,虽然有言过其实之处,然而诋毁者毕竟少數。64陸羽指「若热渇凝闷,脑疼目涩,四支烦,百节不舒,聊四五啜,与甘露、醍醐抗衡也。」65杨维桢认为茶性芳甘,使人玩味再三,「枯吻者」(口渴的人)、「昏暝者」(精神不振的人)视茶如「甘露」、「醍醐」,也与古人经验契合。如南朝宋王子尚诣昙济道人于八公山,赞道人茶为「甘露」,66宋朝白玉蟾(1194-?)赞茶「味如甘露胜醍醐,服之顿觉沉疴苏」,67诗人陈造(1133-1203)则是「玩吮色香味,醍醐馥牙颊」,68羅大经(1196-1242)更留下「一瓯春雪胜醍醐」的名句。69


   之以嘉名,而先生亦为华;或之非,而先生亦。其清苦狷介之操如此,或者比之,以伯夷之

    因为是隐喻笔法,虚虚实实,所以茶在歷史上虽有正反的评价,无损于茶广受喜爱的事实,引伸为茶德的表现,故「不与之较」。「清苦狷介」,「清苦」指茶葉本质,「狷介」指清高坚毅,不阿于世,隐于僻远深山,既符合茶的特性,又能引伸君子的德操,一如伯夷之流,自弃于西山,避世隐遁。

    (六)关于茶文献

   格具于太史直之,其蔡司故弗及也。

    本传所引茶文献作者皆是宋朝名家,反映元代的饮茶法仍然沿袭宋朝。「黄太史魯直」即是黄庭坚(1045-1105),元佑年间(1086-1094)曾协助编修国史,故而后人以「黄太史」称之。70黄庭坚精于点茶,撰〈煎茶赋〉一文,对于各地茶品的评鉴及饮茶保健方法有深刻独到的介绍。71「标格」指气度、风范,茶法适当方能发挥茶性,因此拟人物风范以「标格」一词。

64 如劉肃(唐),《唐新语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1,页6,记载唐右补阙毋焸性不饮茶,认为「释滞销壅,一日之利暂佳,瘠气侵精,终身之累斯大获,益则归功茶力,贻患则不为茶灾,豈非福近易知,祸逺难見。」可谓反茶最力者。


65 陸羽(唐),《茶经.一之煮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,页90。

66 陸羽(唐),《茶经.七之事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,页100。

67 陈焯(清),《宋元诗会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57,页27。

68 陈造(宋),《江湖长翁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6,〈旅馆三适〉,页1。

69 羅大经(宋),《鹤林玉露》,卷3,页3。按:春雪即是指茶。

70 脱脱(元),《宋史》(台北:鼎文书局,1979),卷444,〈黄庭坚〉,页13109-13111。

71 參見拙作〈黄庭坚〈煎茶赋〉的版本问题及其反映的茶文化现象〉,第六届中华茶文化研讨会会议論文集(2009.05.22。高雄:国立高雄餐旅学院),页83-105。

 

 「蔡司谏君谟」即指蔡襄(1012-1067)。蔡襄字君谟,曾知谏院,故又称「蔡司议」,72曾进《茶錄》二篇,讲点茶之法,为宋朝点茶名家。《茶錄》一书以行书小楷写就,结构精严,笔法遒劲,颇有二王楷法,后代茶人、书家或称《茶谱》。73《茶錄》上篇茶論,记述茶葉的选择、色香味的判定及藏炙辗试的方法,下篇茶器,则记载藏茶及炙辗点试的相关器具,茶事始末殆完成于斯书,故而以「颠末」名之。盖蔡、黄二家作品既已含盖点茶法的精神与原则,其它即无足道哉,因此「兹故弗及赘也」。

   

   (七)关于贡茶

    太史公曰:氏有二出,其一,文公舅子犯之子狐射姑食,后世因以姓。至谊挟经济之才,上治安之策。帝以其深达国体,欲位之以卿相,灌之徒之,遂出之,王太傅,弗伸厥志。其子蕃衍,振。

    史评仿《史记》用「太史公曰」,又因为是借小說家笔法,所以虚虚实实,特意将「槚」假借为「賈」,溯源至狐射姑,作为传主源流。实际上「賈」姓不始于狐射姑,74而是取狐射姑是名贤之后,进而以西汉名臣賈谊(B.C. 200 – B.C.168)立論。賈谊,洛阳人,是著名的文学家兼政論家。文帝召为博士,超迁至太中大夫,所論列多見施行,因遭绛、灌之徒谮毁,出为长沙王太傅,又迁为梁怀王太傅;后怀王堕马死,賈谊自伤为傅无狀,年余亦卒。75「治安策」为賈谊名作,隐含茶有济世之功,谮臣绛、灌即绛侯周勃(?- B.C. 169),颍阴侯灌婴(?-B.C. 176),皆是借词隐喻,如「绛」特意以谐音字「洚」取代,意为大水无边无际,「灌」意灌饮,「洚灌之徒」借代为豪饮无节制之人,「捣之」则表象为捣亂、阻挠,而实际上是捣茶的动作。全文意指茶葉本來有涤烦解腻的功效,点饮无法,即难发其内蕴,虽然产量丰盛,也难有经世致用之时,


72 脱脱(元),《宋史》,卷320,〈蔡襄〉,页10397-10401。

73 參見王世贞(明),《弇州四部稿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36,〈宋蔡忠惠万安桥记〉,页4;玄烨(清),《御制佩文斋咏物诗选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244,〈王樨登.题唐伯虎烹茶图为喻正之太守.其二〉,页31;朱存理(明),《樓居杂着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〈野航文稿.跋欣赏编戊集〉,页9;郑纪(明),《东园文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1,〈题蔡忠惠公茶谱〉,页3。

74 邓名世(宋),《古今姓氏书辩证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26,页9。按:西周时,周康王封周成王的弟弟唐叔虞的小儿子公明为賈伯,故子孙称为賈氏。

75 班固(汉),《汉书》(台北:鼎文书局,1986),卷48,〈賈谊传〉,页2221。

 

因此「终亦不振」。

    有僭凤团为号者,又其逖之,各以骄贵夸侈,日思。宗人咸相戒曰:「彼稔惡不悛,就烹于鼎,盍逃之?」或于蒙山,或遁于建溪,居何而作,后竟泯泯无闻

    本段在讽刺贡茶专为满足君主个人口腹之欲,偏離得君泽民的利用本质,故指为「疎逖之属」,以「僭」定位。因隐喻手法虚虚实实,乃藉宋朝「龍凤团」立論,显見作者以贡茶专供一人之私,不恤小民生计颇有微词。所谓「龍凤团」即指「龍凤茶」、「龍团凤饼」。76宋朝太平兴国年间特制龍凤模,遗使造龍凤茶,始有其名。宋代贡茶有三品:小芽、中芽、紫芽,皆取细嫩的芽葉,俗称「旗鎗」,供上御以小芽为主。庆曆中,蔡襄又创小龍团,此后新品一出,旧品即左降,及至宣和间漕臣郑可简创「银线水芽」法,将芽茶再行精拣,只剔取毫心一縷,「用珍器,贮清泉渍之」,新品名「龍团胜雪」。77制茶工序浩繁,是以言「骄贵夸侈」、「日思竞旗鎗」,已是穷奢极欲。故而藉隐喻虚实笔法,取宗族「惧就烹于鼎镬」,引出另二项有名的贡茶:蒙山茶与建溪茶。

    蒙山位于四川雅州,西汉普惠大师植茶于此,故称「蒙山茶」,又称「蒙顶茶」。78蒙山茶虽地处中国西南,自唐朝列为贡茶后,79知名于世,如白居易(772-846)〈琴茶〉:「琴里知闻唯綠水,茶中故旧是蒙山」。80因为地僻途远,人所罕至,故以「隐」名之。蒙顶茶「葉厚而圆,色紫赤,味略苦」,「旧志称顶茶受阳气全,故芬香独烈」。81其中露芽尤受嘱目,宋文彦博(1006-1097)〈蒙顶茶〉诗:「旧谱最称蒙顶味,露芽云液胜醍醐」即为明证。82建溪位于福建,唐隸建州,州治以建溪为名,83即后人所指建安地区。境内有武夷山,以产武夷茶闻名,唐末被发掘列为贡


76 详沈冬梅,《宋代茶文化》,页127。

77 熊蕃(宋),《宣和北苑贡茶錄》,收入《中国茶书全集》,页113。

78 (明)曹学佺,《蜀山广记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

85,页8-9。按:其茶以蒙山最高处为最优,故又称「蒙顶茶」。

79 欧阳修(宋),《新唐书》(台北:鼎文书局,1979),卷42,〈剑南道.雅州〉,页1083。

80 白居易(唐),《白氏长庆集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55,〈琴书〉。

81 曹学佺(明),《蜀山广记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4,〈名山县〉,页7。

82 文彦博(宋),《潞公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40,〈蒙顶茶〉,页12。

83 劉昫(宋),《旧唐书》(台北:鼎文书局,1979),卷40,〈建州〉,页1600。

 

茶,宋代「龍团鳯饼」即为产品之一。元代短暂中断,故以「遁」修饰,至元十九年(1282)始令县官岁贡茶二十斤,大德五年(1139)遣官就近至武夷督造贡茶,次年设御茶园,84专以上供,终因盛名难逃贡茶之列,故以「祸作」称之,以「后竟泯泯无闻」名之,实为意在言外,讽以大道的虚实笔法。


    惟先生以清高之故,没齿怨言,其亦庶志君子矣。

    由「没齿而无怨言」知作者藉隐喻笔法反映对政治的态度,藉由賈谊怀才不遇暗示希求得君泽民者,在政治的尔虞我诈的斗争中,难以遂志,而汲汲营营于富贵者的「龍凤团」与盛名之累的隐遁者,也无法全身而退,指出不为外物所役,笃守于茶的「清苦」本质,方是見道。




元末杨维桢《清苦先生传》的茶文化意蕴(下)

(2013-04-19 11:13:09)



         元末杨维桢《清苦先生传》的茶文化意蕴(下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粘振和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四、《清苦先生传》的茶文化价值

    每一件传世的作品都会反映时代性与作者意图的独特性,杨维桢〈清苦先生传〉虽然是他少數言及茶文化观点的作品,但他字斟句酌,使它成为独特的茶传精品。我们透过〈清苦先生传〉的解构,可以确认杨维桢是继承苏轼〈葉嘉传〉的传统,试图开创新的理路,以争奇斗胜,并反映二点茶文化价值:

    (一)承续苏轼〈葉嘉传〉的笔法,创新茶传的题材与意境苏轼〈葉嘉传〉结合谐音、双关、虚实结合等写作技巧,以转化的笔法,对茶史、茶的采摘和制造、茶的质量、茶的功效、茶法,特别是对宋代龍团凤饼的歷史和采摘、制造,以及点茶方法有具体、生动、形象的描写。全文不着「茶」字,却以「茶」为核心,作茶文化概念的延伸。

    杨维桢除了承续苏轼〈葉嘉传〉写作的笔法外,另在〈葉嘉传〉的写作基础上另辟蹊径,不刻意作传奇,重新塑造一位生命曲折的小說型人物,而是笔调畅快地,不枝不繁,简其所繁,详其所略,创新茶传的题材,以「隐笔」指出茶及其相关文化的特质。

84 陸灿廷(清),《续茶经》,〈附録〉,页29,「武夷山志」条。

 

   就题材创新而言,他以交游的茶人、追求的茶泉、设定的茶境、吟诵的茶赋、典范的茶书、讽喻的贡茶等议题,巧妙反映茶人的生活型态与社会关怀。他影射时代的品茗风气,表达个人的生活经验,寄托情志于隐逸形象的「清苦先生」,以追求物外之趣,与苏轼〈葉嘉传〉入世的精神大異其趣,进而启发明代徐爌〈茶居士传〉继之而作。以此三篇面世的茶传而論,我们发现转化的笔法明显一脉相承,但是时代环境的不同,个人际遇的差異,写作的取材明显不同,苏轼赞颂武夷茶,杨维桢影射虎丘茶,徐爌则是揄扬六安茶。另由其内容主角观察,苏轼〈葉嘉传〉角色鲜明,以茶事君,小說特质明显,杨维桢〈清苦先生传〉则是幽人逸士,雅似小传,徐爌〈茶居士传〉虽有小說笔法,參杂神话,则回归茶的本质,对茶的形质有较多的描述,如「茶氏列木品」,「其材二尺许」、其性「苦」,标明茶以「雨前」最佳。85所以,茶传已成为異代知識分子逞才斗智的场域。就设定的人物形象而言,自陸羽《茶经》的风爐设计,主张于一爐足镌「盛唐灭胡明年铸」,86反映了爱国的思想,苏轼因袭此种观念,故而〈葉嘉传〉具有高度的政治性格,以茶的内涵象征良药苦口,以期对君主有所贡献,这种事功精神的强调,表明了苏轼致君泽民的入世精神。苏轼透过拟人化的手法,将茶以「葉嘉」命名,潜藏知識份子「学而优则仕」的情怀,其核心观念是「以茶事君」,茶的角世是「臣」,反映的茶人观念是「正色苦谏,竭力许国,不为身计」,全盘重点在茶的经世致用,87反映苏轼淑世济民的抱负。

    杨维桢〈清苦先生传〉并未否定茶有经世致用的功能,他藉由史评中賈谊与龍凤团的角色,强调此项功能,但在君主的师心自用,与臣下的竞逐阿谀下,产生了贡茶穷奢极欲的弊端,也影射亂世士大夫身不由己的命运。因此,他由国家走向个人,走出苏轼〈葉嘉传〉福国利民的朝臣角色扮演,他的〈清苦先生传〉具有高度社会现实性,除了表达士庶的饮茶生活的一个面向,更表现隐逸之士追求品茶情趣的形象,在〈葉嘉传〉是死而后已的儒家殉道精神,在〈清苦先生传〉是强调个性的道家出世精神,这是二者最大的不同所在。


85 徐爌(明),〈茶居士传〉,《茶集》,收入《中国茶经全集》,页206-209。

86 陸羽(唐),《茶经.四之器》,收入《中国茶经全集》,页92。

87 丁以寿:〈苏轼〈叶嘉传〉中的茶文化解析〉,《茶业通报》,2003 年第2、5 期,页140。

 

    (二)反映时代的困境,潜藏茶人于亂世中的抉择杨维桢独特的政治生涯,致使他才负不得发挥,绝望于仕途,转而特立独行,时作惊世之举,以骇人耳目,惟恐人不己知,抒之于诗,发之于文,都包羅「隐语」在内。此隐语或指怀才不遇,或指曲高和寡,〈清苦先生传〉即是他潜藏「隐语」,表达个人情性的作品之一。

    所以,在杨维桢〈清苦先生传〉可明显发现反映三个人物形象:賈谊、伯夷、清苦先生。此三种形象影射元朝中葉杨维桢认同蒙元统治到才负无法发挥,于亂世中采取疏離,改为追求个人的适性发展的立场。

    基本上,宋亡之初,汉族士大夫秉于夷夏之防和正统意識,不愿仕元,试图借此否定蒙元统治的合法性。然而在强大的政治权力之前,空洞的反抗意識并不具备任何意义,也难以撼动蒙元的国家机器。另一方面,蒙元政权并没有强调夷夏之防,反而积极透过制度化解「内夏外夷」的观念。随着元朝对江南统治的落实,汉人逐渐承认元朝的统治地位,如汉儒郝经(1223-1275)提出「行中国之道,则中国之主」的主张,88认为不惟汉族是中国的统治者,其他各族,只要能行其「道」,同样能君臨中原。迨至元末,元朝的「汉化」程度逐渐加深,民族交融趋势不断发展,汉族士大夫的「夷夏」观念更趋淡薄,他们在认同蒙古文化之时,对蒙元政权的认同意識也日渐增强。在汉族士大夫看來,「元承宋统」,是惟一合法、合理的政权。89

    在这种文化氛围下,杨维桢早年积极入仕,已属可以理解之事。杨氏一生的政治活动主要在元代中后期,他勤于理事,政绩斐然。如任职为天台县尹,即整饬吏治,铲除奸吏;为盐场司令,力求上司减免盐赋;调官四务提举,虽素号难治,仍不辞勞苦,日夜爬梳不暇;转建德路总管府推官,则悉心狱事,钩摘隐伏。正由于他为官廉直,与时龃龉,故而众惡其直,且目为狂生,仕途不能通达,又不屑汲汲于富贵,他有着有志难伸的浩叹。90因此,他在〈清苦先生传〉中,


88 郝经(元),《陵川集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37,〈与宋国兩淮制置使书〉。

89 參見展龍:〈试論元末汉族士大夫的民族认同意識〉,《内蒙古社会科季(汉文版)》,第29 卷第6 期(2008 年11 月),页49-53。

90 张廷玉(清):《明史》,卷285,〈杨维桢〉,页7308-7309。另參見张伟:〈杨维桢生平事迹及学术成就考述〉,《浙江学刊》,2001 年第1 期,页130。

 

选择公忠许国,怀才不遇的賈谊影射个人的政治生涯,藉由賈谊为「绛灌之徒捣之」,「弗伸厥志」的人生挫折,投身政治带來的自我毁灭。

    不料元末农民起义,风起云涌,杨维桢选择避亂于富春山。至正十六年(1356)二月,张士诚起兵建立大周政权,招贤纳士,开弘文馆,筑景贤樓,重金招徕文人儒士,他拒不应召,献《五論》,并復书信,直言士诚身犯「六畏」,视张士诚为元朝中兴之臣,力劝张士诚能改弦易辙。至正廿一年(1361),张士诚亲自招纳,其时元主方以龍衣御酒赐,士诚喜杨维桢至,即饮以御酒。杨维桢作诗云:「江南岁岁烽烟起,海上年年御酒來;如此烽烟如此酒,老夫懐抱几时开。」士诚知不可。91其后,又忤达实丞相徙居松江之上,自此放浪形骇,自逐于江湖之间。未几,大明建朝,明太祖洪武二年(1369),杨维桢以前朝老文学征用,他虽赋〈老客妇谣〉一章以明志,92旋復上〈大明铙歌鼔吹曲〉十三篇以颂美明朝,93此种忠君立场上的心理矛盾,即受后人非议。94杨维桢在世局纷亂之际,既无力于挽狂澜于既倒,心理上又难附和于新兴政权,于此阶段乃选择自弃于江湖之间,尘嚣之中,不计毁誉,自比为「伯夷之亚」。95伯夷在歷史上有超脱名利、守节殉道的仁义形象,杨维桢深为赞赏,认为是亂世士大夫抉择的良好示范。他說:「军兴,仕者……髙等者无祿,则归畒尔畮,无以归,卧山蹈海为魯連子,为夷齐子尔。」96又說:「推诸行事在隐为夷齐之圣,在仕为伯夷之贤。」97基本上,伯夷在他心目中是「可以仕则仕,可以隐则隐」


91 徐干学(清):《资治通鉴后编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180,「九月是月」条。

92 张廷玉(清):《明史》,卷285,〈杨维桢〉,页7309。

93 杨维桢(元),《铁崖古樂府》(收入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87),卷5,〈大明铙歌鼔吹曲十三篇〉。

94 按:杨维桢(元),《东维子文集》书目提要錄干隆圣谕,有云:「夫维桢身为元臣,入明虽不仕,而应明太祖之召,且上铙歌鼓吹曲,颂美新朝,非刺故国,几于剧秦美新,其进退无据,较之钱谦益托言不忘故君者,鄙倍尤甚。」又按:大明继元一统天下,即为正统政权,与其正统論相合,杨维桢无意反对,惟秉于忠君立场,不事其君。

95 按:〈清苦先生传〉:「或誉之以嘉名,而先生亦不以为华;或咈之非义,而先生亦不与之较。其清苦狷介之操類如此,或者比倫之,以为伯夷之亚。」即在表明个人身处亂世的无奈,选择伯夷自弃于山野的角色。

96 杨维桢(元),《东维子文集》,卷9,〈送王熙易客南湖序〉。

97 杨维桢(元),《东维子文集》,卷19,〈清如许记〉。

 

的代表性人物。不过伯夷、叔齐最终饿死首阳山,死前留下「哀怨」的遗音,辞曰:

    登彼西山兮,采其薇矣!以暴易暴兮,不知其非矣!神农、虞、夏,忽焉没兮,我安适归矣?于嗟徂兮,命之衰矣!98

    伯夷、叔齐感慨自身遭遇非时,又过于执着自苦,杨维桢并不认同他们的人生态度,指「孤竹之子(指伯夷、叔齐)饿终于首阳,亦未适乎中庸之道也。」99杨维桢酒酣时高唱〈紫芝曲〉,藉以表达他和伯夷不同的处世态度,有云:商山巍巍,上有紫芝,采芝可療饥,何独西山薇?西伯养老去古远,而独夫殺士,吾将畴依?100此曲之「西山薇」影射伯夷、叔齐的的故事,藉由采「商山紫芝」可療饥与采「西山薇」而饿死的对比,表明个人亂世的自处之道,即是接受现狀,享受生命于当下。因此,他投射人生观念创造出磊落壑达,清风苦节的「清苦先生」。

    杨维桢以积极从仕的賈谊,「弗伸厥志」的挫折与影射选择隐退于蒙山与建溪者,「居无何而祸作」,說明仕与隐皆不适合于当下。他在亂世中发展重视自我个性的观点,所以由〈清苦先生传〉可以考索他明显属于以「自我」为主体的茶事活动,张扬个性,表现情性,肯定个人欲望的生命主张101,此时道家思想在他心中占据了主导地位。因此他喜做宫词、艳诗,好声色,以白发老翁带着一群娇姬美妾,乘着画舫,招摇过市,甘做「嬉春道人」、「锦窝老人」、「风月福人」、「逍遥叟」。102这些行为或许为人訾议,但他也都能自圆其說。我们可以在他的另一篇作品〈自然铭序〉找到答案,有云:「虽然知効一官,徳征一国者,亦有自然,故尧舜与许由虽異,其得于自然一也。」103他主张每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。愿做尧舜的就去做尧舜,愿做许由的就去做许由,虽然生活方式有差異,但


98 司马迁(汉),《史记》(台北:鼎文书局,1981),卷61,〈伯夷叔齐列传〉,页2123。

99 杨维桢(元),《东维子文集》,卷22,〈竹西亭志〉。

100 杨维桢(元),《铁崖古樂府》(收入《四部丛刊初编》,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1922),卷1,〈紫芝曲〉。

101 參見徐永明,〈一部胜义迭見的学术著作-杨维桢与元末明初文学思潮〉,《浙江社会科学》,2006年第5 期(2006 年9 月),页224;吴士勇、张喆:〈试論诗人杨维桢的政治人生〉,《淮阴师范学院学报:哲学社会科学版》,第29 卷,2007 年第1 期,页86-87。

102 杨尔:〈杨维桢籍贯别号考〉,《浙江师范大学学报:社会科学版》,第28 卷第2 期(2003),页5-8。

103 杨维桢(元),《东维子文集》,卷23,〈自然铭序〉。

 

各自遵循自己的生活意愿,各遂其志,在社会价值判断上,并无高低尊卑之分。104

    杨维桢跳脱文人在亂世之际「仕」与「隐」的二元式的抉择,「隐」有弃世的意涵,与他的观念不合,他开拓笃守个人的真性情,安身立命于当下的出处主张。他藉清苦先生以「清风苦节高之故,没齿而无怨言」,說明个人的出处毁誉,他毫不计较,一如清苦先生,「或誉之以嘉名,而先生亦不以为华,或咈之非义,而先生亦不与之较」。如此,「清苦先生」非仕非隐,笃守本志的态度,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,也是亂世中,文人的另一种抉择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五、结論

    近來「茶人」一词在学术界使用颇为频繁,有学者主张「茶人」必须有统一且具体的指标,而实际上,当我们列举「茶人」的茶事活动、品茗风格与人生态度,都会发现有明显的个别差異性,这也是学术界每每探究「茶人」议题时,众說纷纭的关键。

    所以,当我们检视杨维桢〈清苦先生传〉与苏轼〈葉嘉传〉即会发现茶人的人生观念如何呈现在作品当中,杨维桢刻意在苏轼〈葉嘉传〉之后写〈清苦先生传〉,在张耒〈竹夫人传〉后以同篇名再写,反映他有意与古人争胜的企图。因此在前人的基础上,他如何写就一篇有「新意」的作品,变成一项重要的工作。一样,全篇无「茶」一字,却处处充满茶的指涉意涵,行文意旨亦充分掌握茶文化的各种内涵,其中较大的差别是苏轼〈葉嘉传〉具有明显的故事性,以「忠臣」的角度,藉由葉特性衍义成文,表现积极入世的精神,而〈清苦居士传〉则偏重以「茶人」的角色,悠游于茶品、茶史、茶泉、茶境、茶赋、茶书、茶品等题材,言简意赅,十分扼要的表达出个人的交游情形、茶学涵养与品茗清趣。换言之,杨维桢〈清苦先生传〉在苏轼〈葉嘉传〉的基础上,拓展新的論述空间,具体呈现恬淡无争、清苦狷介的知識分子风格,也反映世下个人的人生抉择,由其明显的避世思想,可推知本篇作品应是杨维桢晚年的作品。〈清苦先生传〉中呈现的「非仕非隐」的矛盾反应,正暗藏茶人的人生际遇的密码,透过逐步过濾,

104 杨尔,〈杨维桢籍贯别号考〉,《浙江师范大学学报:社会科学版》,第28 卷,2003 年第2 期,页5-8。

 

    我们认为「清苦先生传」是有所为而作,立意深刻的茶文化经典之作。杨维桢的才情,政治上的不如意,追求知己的怅恨,不免有自我设境,如他一身道士的打扮,如他刻意传唱的白雪之曲,如他墓志铭求诸于宋濓,这代表他是自我造境,自我设局,而歷史殷殷探索他的事迹,他的影响力者,也都是入局之人了。

    研究杨维桢的茶学素养有不少的限制,如杨氏虽然好茶,为茶立传,有关于「茶」的作品却不多。由其交游可知,他參与的文人聚会,茶会的型式已是常态,不过,关于他參与茗饮活动的感受性文字,竟然付诸阙如,何以致之?这也不得不令人怀疑茶之于杨氏,固然为生活之不可或缺之物,但在心靈感受的深化度,仍有商榷的空间。杨维桢好酒传诸于正史,或许杨氏是「茶酒不分家」的代表者,而〈清苦先生传〉只为其托言述志的作品之一了。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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